刚刚做完“natural history应译为自然史”的论文,今天正好是刘老师来讲博物学及其编史方法,正好再接着写两句想法。
类似于辉格史、思想史、社会史之类的编史纲领,“自然史”作为编史纲领,是双关的意思。一方面,“科学自然史”可以解读为某种“科学志”,natural history的特点在于注重分类叙述,但并不注重时间性叙述,特别是构建线性时间的因果链条。传统的科学史都注重解说科学发展,旨在说明其中的进步演替的阶段发展。而“自然史”可以突破这种束缚,虽然同样也会去记述历史上形形色色的科学形态和科学成就,但它并不要求非要重构一种按时间顺序线性排列的因果链条。即便要去叙述某一种科学形态的来龙去脉,考察它与其它科学形态和文化要素的关联,但也不必把这些关联嵌入单向的时间序列之中。当然,对科学形态或科学门类的分划总是基于当代编史家的立场,纯粹客观的“自然”本来也不存在,但毕竟“自然史”的立场能够最大程度地消解辉格史,还原科学活动的“自然”面貌。
同时,“科学的自然史”将更注重人与自然(界)的关系的各种变化,而不单是以抽象知识的增长或征服力量的扩张作为叙事的线索。相应地,当然也将更注重历史中作为学科传统的“自然史”的研究。例如通过自然史的视角去重审科学革命,我们将对文艺复兴时期进行新的评估。旧的辉格史观高度颂扬文艺复兴时期,认为它是走出黑暗的中世纪走向理性和光明的时期。但较新的思想史研究发现文艺复兴并非原先理想中那么光辉伟大,而事实上近代科学的许多思想准备早在中世纪晚期就奠定好了,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的许多特色似乎与自然哲学的发展反而是相悖的。这样看来,近代科学的诞生似乎主要是靠了中世纪晚期经院哲学的滋养,文艺复兴的角色变得次要了。然而再用自然史的视角重新审视文艺复兴,我们将可能发现新的东西——那就是“自然史”传统的复兴(伴随着自然主义的兴起和历史学的兴起)。印刷术的意义将得到真正的重视,因为正是由于印刷术带来的可能性,百科书和“图鉴”流行起来,极大刺激了史学和自然史的兴趣,导致了自然观的变革。由于“自然史”的复兴和发展而带来的自然观的变化,所形成的人与自然的新关系,相比于由天文学和物理学带来的“从封闭世界到无限宇宙”的自然观变革而言,未必更加次要,只是我们以往甚少关注罢了。
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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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 古雴2010-11-12 04:36:08
循着“自然史”的线索更可能让我们发掘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与自然主义的关系。我们以往说博物学,往往会理解为爱好动植物,对自然界感兴趣,因而进行博物学研究的那些人。但事实上,文艺复兴时期较早的一些自然史家对考察自然界本身没啥兴趣,直到林奈和布丰,重要的自然史家经常是根本不喜欢跑野外的。事实上早期的自然史家恐怕是对文本更感兴趣,他们做的主要都是史料汇编的工作,通过文本的汇编做成百科全书。所以Conrad Gessner又是一个bibliographer,Dalechamps又是一个古典语文学家,Jan Jonston又是个historian。我们也许可以大胆揣测:自然史的复兴并不是由于首先“发现了自然”,首先对自然界冒出了兴趣,所以开始兴起搞自然研究。而恰恰倒是首先因为对“史”,对史料文本的兴趣(渴望复古的文艺复兴的时代精神),以及与文本、史册的新关系(印刷术的兴起),造成了一种新的知识要求。与中世纪要求设想和争论而不要求结果相对,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更需要某种铅字版的知识。知识不再意味着在口头交流中体现的博识和机智,意味着学院中师徒的传承,而更要能形成文本和图表而被摆在架子上,通过印刷广为复制的东西。就说插图可以被准确地复制这一情况,就使得对于如实刻画自然对象的精确性可能成为要求。书籍地位的变化带动了一种新的知识观,而这种知识观又将自然而然地去诉求一种“自然史”,最后才发展为对自然界本身的兴趣。因此虽然地理大发现也在那个时代,但较早的自然史著作却并不是发源于旅行家的记述,而是更多体现为文献家的史料汇编。
- 十七2010-11-15 23:12:42 匿名 10.8.0.4
我想知道知识为什么会从“德性”变成了“力量”。有没有可能从媒介的角度来揭示这一转变的根源?
- 古雴2010-11-15 23:54:29
这个问题很好,回复比较长,干脆新写一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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