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让•拉特利尔:《科学和技术对文化的挑战》

[法]让•拉特利尔:《科学和技术对文化的挑战》

[法]让·拉特利尔:《科学和技术对文化的挑战》,吕乃基王卓君林啸宇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11月

第I页(原出版者序)本书是哲学家和科学家让·拉特利尔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之约,按该组织在巴黎的哲学分部于1974年召开、由世界各地的哲学家和科学家参加的“科学、伦理学、美学”专题讨论会而准备的。

第2~3页
然而日益明显的是,科学作为理解实在的方法主要不是依靠想象,而是依靠行动,这就是“知识就是力量”之含义。…………今天,科学不再只是获取知识的方法,也不再只是知识体系,而是极为重要的社会文化现象,它决定现代社会的全部命运,并正在向我们提出极为严峻的问题,因为,即使在眼下看来,科学也已达到了某些极限。科学对于现代社会最深远的影响主要地可能并不是——当然也不是直接地——来自与科学所提供的关于实在的陈述,而是它以大量设备器械和实践的形式造成了外部的投影,我们自身的存在陷于其中,不论我们愿意与否,它直接地决定了我们的生活方式,间接地决定了我们对价值的陈述和价值系统。

第5页
一种文化是特殊历史情境的表述,是与众不同的,不可逆转的对世界、生丝、人生的意义、人必须履行的义务即他的权限与制约、人必须去做什么和可以期待什么等等看法的表述。

第5页
虽然在某些方面,科学作为特殊的表达系统,技术作为特殊的行为系统只不过是文化的次级组成部分;而在另一个意义上,它们又是独立的、基本自主的系统,它们既与文化相互作用,又与文化相对立,

第10页
科学活动曾经是少数个人的事业,游离于研究机构之外,然而在今日却成为一重要的、在某些方面是决定性的社会活动的部分。它是高度机构化的,因而是高度计划的。想象、机遇、无法预料的个人创造性,这些在科学发展的早期阶段十分重要的因素,今天都变成了次要的东西,研究活动与其他活动一样,已经成为一种职业。

第14~15页
理论并不是一个出了表面的、消逝着的和浮华的光彩之外什么也不实的世界徒劳无益的景仰,理论也不实毫无意义的劳作,不能改变事物分毫而只会在生活的不幸之上再加上过分强化的毫无用处的沉思。它是人自身中的“逻各斯”,至高无上的努力。它把一种偶然的、明显地屈从于天命和注定要湮灭的人生提高到一种无可挑剔的与处于现象世界核心的因素相一致的至善生活的崇高境界,与真实或与真理相一致的观念,绝不是要在外来力量面前退却,而是反映了可能说人的一种内在要求,即在人生中追溯原初创造力的足迹。以“逻各斯”形式出现的这种力量,倾向于以论说的方式来完善紫红色呢,这种论说表达了它的所有潜能,同时变成它的现实性过程。

第15页
理论的最高形式是系统,即一种完备的概念构造,其中所有要素都是互相关联的,并且正是通过其结构而显示出内在的一致性与完备性。作为系统,它具有自己的操作原则,借助这些操作原则它证明了支配世界的原理以及关于存在的真理。它的行动像一个揭示者而不是一面镜子。正是这一点刻画了诠释的特征。释义性论说并非描述,而是某种再创造。它之所以与现象相结合,并不是试图恢复其表面结构,而是试图揭示其意义。

第19页 科学具有一种尽可能采用数学表达的倾向,因为数学表达为实现系统化提供了极其多样的可能性,而且比其他表述方式更适宜于精确地检验所进行的操作。

第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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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学中,“经验”一次不仅仅意味着于是在世界的接触——例如感觉——而是意味着系统地干预事件的进程。严格地说,科学实验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再根据精确的计划而设置的环境中并且借助与可能的结果相关的假设产生出确定的、可检测的和可分析的效应。…………科学地观察一个系统,并不是被动地记录系统中所发生的事件,而是做出一种安排,使得有可能从系统中收集特定类型的、精心选择出来的信息。

第21页 实验方法也和理论方法一样,可以从操作角度来加以分析。………(操作的五个特征)………

第24页 模型是一种抽象构造,设计它是为了对所研究的领域提供一个大致的和理想化的近似的东西,………………第25页
理论实际上是对模型的一种描述,…………第26页
唯有借助于模型,理论才能与实验相联系,…………实验是一种行为,但是它是一种根本不“自然的”行为,一种根本不是——至少不直接地——由生存目的或者又与生俱来的或在孩童成长时期获得的感觉驱动的构造支配的行为。它是一种构造的行动,…………当然有时候实验可能并不给出所期待的那种结果,有时甚至实验不能继续下去,因为实在进行了反抗。这是模型不合适的信号。……

第34页
古代技术主要是一种实践技艺的集合体,缺乏真正的理论根据,我们的祖先知道如何产生特定的效果,但是——至少一般来说——他们不能解释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效果。

第35页
注意到下面这一点是很有趣的,在开始时科学理论落后于技术革新,如蒸汽机的情况便是如此;而在晚近的时代,理论却超前于技术成就,如原子能。因而,现代技术确实看来具有一个突出的特征,这个特征就是它与科学之间的紧密的相互作用。

第36页
科学的进步部分地依赖于技术的进步,技术的进步也部分地依赖于科学的进步而绝非科学与技术趋于完全融为一体。无论如何,它们是两类不同的活动,简单说就是,科学的目的在于推进知识的进展,而技术的目的则是改造特定的实在,科学旨在获得关于实在的新信息,而技术则在于将信息注入(不管是自然的还是人造的)现存系统。

第38页
在技术领域,根本的问题是干预事件的进程,或者是预防某种状态的发生,或者是造成某种不能自发出现的状态,然而这一切是根据某个目标而进行,这一目标最终又是由支配全部行动的价值系统所决定。正是这些价值系统决定着要追求什么而又避免什么。严格说,技术的问题是要以最大效率来获得所期望的效果,……////——吴国盛老师曾写过一篇文章提倡《科技应有禁区》,方舟子先生随后便写了一篇《科学无禁区》回应。且不论文章本身的逻辑论证的问题(宫敬才随后的《可怕的倾向》中有精彩的反驳——这三篇文章都在前天读的那本《跨越鸿沟》中有收录),方舟子对吴国盛老师的批评从一开始便悄悄把吴老师的“科技”一词换成了“科学”,而事实上,正如在让·拉特利尔此书所论证的那样,在现代社会,科学与技术两者早已形成了联系紧密的、相对独立而又对文化影响巨大的整体,吴老师正是从这种“科学—技术独立体”的视角来考察的,如果是古希腊的那种追求真理的“科学精神”,那末或许确实不该为这种求知的追索设定“禁区”(我也持保留意见,但如果谈“科技”,问题就明了多了),然而现代不是古希腊,科学与技术的关系、科学技术与社会文化的关系,都发生了巨大的变革!而所谓技术,其目的——效果——决定了它不可避免地包含了“价值”的因素;而科学,也从主要依靠思想的活动变得越来越依赖技术,也越来越容易地作用于技术。因此,再以科学为一种纯粹的活动的抽象观点而对其辩护,固然气势迫人、精神可嘉,却是不切实际的天真。

第46页
因而,如同在科学中一样,可以建立这样的假设,即技术领域越来越倾向于形成由相互联结和相互依赖的子技术系统组成的巨大的聚集体,并且技术领域越来越倾向于加强自身的一体化(及其组成部分间相互作用的强度),因而也就加强了它相对于其它社会活动领域的自主性。…………这还意味着技术领域越来越倾向于确立自己的终极目标。技术活动在什么程度上越来越基于其自身内在的可能性而非外部情况或需要来确定自己的目标,这些目标就在多大程度上与任何严格说来不是技术性的而是其他文化分支产生的、或者只是“基本需要”系统产生的动机越来越没有关系。诚然,特定技术要为社会所接受,就必须迎合某种动机,必须至少给人以满足了某种需要这种印象。但是显然,需要可以“创造出来”,因而具有与相应的技术系统同样的人为性质。通过某种转换,到某个时刻,就不再是由决定于人类肉体或心理特性的“需要系统”来支配技术的发展,反倒是技术的进步本身支配了需要系统。

第48页
在这个超级结构中,最终也许是科学产生更为决定性的影响。至少,这是一个极为可信的假设,如果现代技术的特征确实在于它同科学的紧密联系,那么不论它自身成长的动力是什么,我们似乎都必须承认,它的内在动力机制在根本上受科学的支配。正是科学方法——被看作是特殊的、非常深思熟虑和高度自我控制的理性方法——处于科学与技术领域中的共同动力的核心。这个动力所要产生的是一个自主的实在,它位于自然与人类实在之间,如卡尔·波普所说的“第三个世界”,是一种实现了的“逻各斯”,科学的概念构造给出它的形式结构,而我们周围的,由组成所谓技术领域的各种各样仪器设备所构成的密集的网络就是它的物质体现,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物质体现上,这个逻各斯的形成愈是完备,其自主性欲其内在演化能量和注定要实现的种种无法预见的潜能一道愈益加强。它是人类的一部分,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只不过是人类的产品,而在另一意义上,它又离人类越来越远,成为某种试图将其自身规律强加于人类之上的外来力量。这种规律就是它自身的成长。而且,这种成长至少不是直接地为了人,为人的荣耀、满足或幸福,而完全是为了逻各斯,为了它的尽善尽美和超凡出俗,以及为了无条件地、完全非人格地确证它那种令人迷惑的力量。

第63页 由历史进程来看,与科学和技术的现代发展相联系的主要现象就是工业化。

第69页 文化,特别是作为其核心的价值系统,除非它能表现为一个整体,除非因它能将自身充分结合起来,否则就不能很好地充当人与世界的中介。

第71页
在一个十分融洽的文化系统中,如果价值构成了统一的基础,那么价值本身是基于一些表达的,这些表达常常是宗教表达,可能有时是形而上学的表达。若这些表达发生动摇,那么价值也就发生动摇。如果科学最终被认为是唯一经批判证明是合理的表达系统,或至少是占统治地位的系统,那么就出现对价值的基础与合理性的质疑。科学能取代原有边界体系的地位吗?它能否形成一个唯一地与之相结合的新的价值系统,以导致新的人类文明?或者,是否必须认为价值与科学全然无关,因而只要需要,就应任其是无根据的?

第73页
尽管这些器械在质和量上大大扩展了人的行动能力,并且一般来说服从人的意志,只执行他的计划,然而他们毕竟将自身作为一种实在模式强加于人,日益决定日常生活,决定日常生活的外部形式、节奏和潜在的可能?

第74页
生命为自动化机器所取代打乱了古代的类比,便从对自然的(因而对生命现象的)沉思产生的隐喻变得苍白无力。然而更重要的是,自动机看来并不能承担同样的功能;只有通过人人明白的巧妙设计,才能认为它具有符号意义。这样,技术设施对传统的表达进行抨击,说它们有些语义无力,尽管技术设施本身也并不更适合那些对支撑着古代文化主要符号体系大厦的进行转换的操作。

第77页
当我们转而考虑与推进科学和技术的计划或规划相关的时间时,我们发现这里现在的含义是极为不同的。通过计划,现在无疑好像超越了自身并与未来结合起来,未来的实现就是现在的唯一目的。但这一未来是完全计划好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现在的唯一目的,至少沿着在时间轴向上,在由于能够实现设计而相互连接起来的各个时刻之间有一种连续性。过去丧失了大部分价值;实际上,过去有价值只是在于那些被扬弃的东西,在于有时人们在提出有待执行的新任务和设计完成它们的种种方法时应该吸引的一系列有益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行动不再取决于别的时间,不管是原初时间还是一个尚未到来的实在的时间,行动好像变得完全对自身负责,并且除了它自身的完成外不再与任何其它事物有关。……

第78页
所有在前面提及的关于科学与技术的破坏性特征可以概括地比作“根除”。文化的本质功能可以说是向人类提供能够真正生活、真正感到“自由自在”的场所。因此文化对于存在并非是外在的附加的装饰品,只是给存在再加上点从根本上说是无足轻重的有趣的点缀;它对于真正的人以及理性的存在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正是由于文化的内容、存在——通过一方面超越自身与自身相分离,而同时又与自身相一致——才具有意义并提升到事件序列或低等生命之上,达到对其自身的真正占有,但是人不仅与宇宙相联系,而且与他记忆之外的整个人类的过去相联系,因而不能将自身置于与宇宙和人类过去的联系之中,就不能担负起这一存在,这种联系不是在简单的思辨之中,不是在从没有制序的生活得出的反思之中,而是在依赖于人类可以实现自身的实际条件的实践中。换言之,人类需要根源,必须首先深深地扎根于宇宙,生物和历史的沃土之中。

第108页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负责任的行为必须要在下述情况下才是可能的,即它能有效地影响情势,以及确实有这样的机会来权衡得失、评价由特定的行为过程所带来的可合理期待的结果。简言之,负责任的行为既是有效地,也是具有启迪作用的。因而在事态过程具有绝对权威之处,在一切均已决定,人类行为无从干预之处,不可能存在伦理过程。同样,在行为虽然是可能的,但所由造成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不能确定,因而这样的行为较多地是由一旦发动就失去控制的过程组成,而不是由与自己的意愿相吻合、有所指向的过程组成。在这种场合,真正的伦理过程也是不可能的。现在,科学向我们提供了关于和我们有关的过程的日益丰富的知识,这就使我们能以越来越知识化的方式作用于这些过程。同时,技术则使我们的活动能够扩展到原来不能进入的领域之中。////——本书并不是一本技术批判著作,而是试图揭示科技与文化的相互关系——包括破坏性的和建设性的,并提出有益的意见,科学技术决不是万金油,但同样不是一无是处甚至邪恶的魔鬼,作者以平和的心态分析了科技与文化在各方面的相互关系,对科技既持积极和肯定的态度,又不是盲目的尊崇。

第111页
控制权的观念——这些价值(科学与技术也提出新的价值)的缩影,事实上与责任感的增强,至少与潜在的增强相一致。…………人若不得不使自己适应于外部规律,自由就会被解释为对必然性的顶礼膜拜。…………但一旦人活得对其环境和对自身行为的控制权,一旦知识的获取不再是出于侥幸,而是协调一致的行动的结果,一旦“技能”不再依赖于凭运气的发现,而是与技能为本身确定的目标或是向技能所提出的目标相一致地组织起来;此时此刻,自由开始认为它具有有效的改变能力,认为它即是因果性的终极因,因而在它的隐得来希,即自身的圆满实现中,它越来越体验到自身即是不可削弱的潜在的自主性。如上所述,固然对认识或操作系统的控制——这在任何情况下都只是部分的——远不能满足自由意志本性所固有的要求,然而一旦有效地实现了控制,就确实以某种方式向满足这些要求迈进,这就足以使上述对系统的控制具有伦理特征。

第148页
另一方面,科学与技术就自身而言,必须充分认识自身的局限性,不仅要认识到科学和技术在其发展过程的特定时刻达到的前沿,这些毕竟仅仅具有偶然的性质,而且要注意由它们最基本的假设前提给它们带来的内在局限性。

第149页
简言之,对科学与技术的要求是它们为了自身批判分析的目的必须努力前进,一直到达局限性清晰显现并且得到真正的理解的地步。这不是从外部来判断它们,而是要求它们将自身宣称的对自身过程的控制进行到底,使它们自己成为对它们自我更形的评判者。////——十分同意。

第156~157页
再不能把文化看作是这样一种综合形式,它将某种有明确定义的和客观上受一种内在统一原则支配的统一强加于存在,而且这种狭隘的综合概念不可能与真实的关于文化处于不断运动之中的观点相一致。…………科学和技术系统与各个文化子系统之间已经生效的相互作用似乎预示的那类文化是一种与多种张力相交叉的文化,…………这是一种为获取平衡而与多种系统和谐共处的文化,一言以蔽之,它不是作为对各个个别文化形式(因此对各种行为)来说是必然地先验地起作用的统一原则的终结,而毋宁说作为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中,要求各种力量在几乎无限可变及多样的构型中协调相处,并符合于最终必然来自于行为本身和它的特有创造力的指令。在这样的文化中,严格说来不再有构成万事万物的单一中心,而是有许多中心,…………于是,一元化的图景为相对的多元化所取代,但这决不意味着任何不可挽回的失落,相反,这种现象可能代表了一种转变,它展示了具有无限发展可能的前景。文化的多元论、要素的相对独立和相互作用构型的不确定性,这些既代表着制约的缓解又表现了自主领域的扩展。////——面对科技对传统文化的破坏,除了悲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外,我们更需要立足于现实、着眼于未来,心平气和地接受科技已经对文化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巨大影响这一现实,然后再思索如何努力地让它们和谐融洽。“文化的多元化”是一个很不错的憧憬,而究竟何谓“多元文化”?如何实现它?这些问题是值得我们探讨的。

第157页 异化的危险确实存在,但是创造性机会的增多与此危险相匹敌。

2006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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