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当了回入党介绍人,签下了推荐词。
为什么我不仅入党,而且还愿意推荐他人入党?我需要作出解释。
的确,这个问题不仅是我愿意作出解释,而且是我必须作出解释。
我高中就入了党,若当时未入,现在大概是懒得申请了。但我绝不会把此决断简单地归咎于年少无知。诚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人生筹划有了巨大的变化,从最初想从体制内部推动改革,到现在定位于象牙塔,看重之事早有迁移。但我也从未后悔当年的选择。那条道路只是我最终未走罢了,并不是不可走,因此别人要走,我也不会阻拦。
但是,入党也并不完全只是一个“步骤”而已。现在的老百姓把入党看作是谋求更好、更安稳的职业的一个工具,而如果说我把入党看作是更直接地参与体制改革的一个工具,那么我其实也并不高明多少。
一方面,入党的确是出于爱和信念而加入一个团契,即便是明知自己持有的是异端的信仰,但也不妨碍入伙的决意。虽然我对“共产主义”的理解与正统迥异,但也足以成为我加入一个以共产主义者自居的社团的理由。
另一方面,入党亦是一种负罪,是对原罪的承担。
现在许多人以为入党是追求稳定职业和安逸生活的门径,我却不禁要冷笑三声。一个无视历史的社会也是看不到未来的,历史一日不得清算,未来就一日不得安稳。维稳,维稳,总有失手的一天。若社会溃决,则人人不得安稳,但若历史终得以清算,则头一个不安稳的就该是我们这些党员了。
既然享受了因前人的罪孽而换来的优越地位,若前人的罪孽得以清算,我们岂有置身事外之理?首当其冲地,我们,必须领罪,我们领完罪,才能再谈宽恕。
我时常批评时政,甚而语带嘲讽,这一方面并不违背“讽议”的传统,另一方面也是要坚持涵养自己的幽默感。若一个人只懂严肃论理而不知嬉笑怒骂,还有什么生趣可言?但这却决不是说我像一个西方人那样,可以事不关己,冷眼旁观,对中国的事务指指点点。我批评的,我讽刺的,我追究的,并不是一些与我无关的人或事。那些犯下罪孽的,都是我的前辈和同胞,而我对他们评头论足,当然不能奢望置身事外。现在的德国人仍然应对奥斯维辛负责——我们永远会指责说:那罪孽是德国人犯下的。于是即便是生于今天的德国人,只要他毕竟仍叫做德国人,就总还要背负这一重指责,这是逃不掉的。中国人犯下的罪孽,我们也逃不掉。但这父债子偿,也不能漫无限制,偿还之责任毕竟是有限的。许多罪孽:杀戮、破坏,都不可能再求恢复,如果前辈未能清偿,后辈更是于事无补,但至少应有所觉悟,更不能奢望总能享受安逸。
负罪之人,无论怎样减免自己的责罚,总有一项是免不去的,那就是检讨和反省。特别是对于我们而言,我们曾经抹杀了历史,将来必要偿还出来,要把割断了的中国传统复兴起来,就是要把二十四史的传统延续下去。重修史书,这是我们这代人最起码的使命。
不过中国人的罪又与德国、日本大有不同。我们是自己人对自己人犯了罪,造孽者和受害人都是我们的前辈,照这么说,我们既要负罪,又该得到偿还了。在这里,我始终持有精英主义的立场:我并不是大众。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是知识分子应有的承担,但并不是百姓都应如此。承担时代之命运,就是要把历史的原罪负在身上。入党,与其说是身披光环,不如说是领受罪名,从而在检讨历史时,可以惭愧而庄重地说:“我们……”。
2012年
6月4日
你可以选择(或者从某个角度看是“应该”)退党。
这样的文章让人感觉有明显的自我粉饰渲染嫌疑
的确是自我粉饰啊,为什么不能粉饰呢?每个人都应该希望自己好看一些,在外人面前总要打扮打扮,而不能赤身裸体地亮相,即便是赤身露体,也是一种遮掩,掩饰掉你的穿衣品味和服饰文化。
我写文章,都是要自我纹饰的,文者纹也,按自己的美学打造自己的形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粉饰不同于欺骗,更不同于掩耳盗铃或自欺欺人。
至于我为什么不选择退党,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还没看到应该退党的充分理由。因为不应该同流合污吗?那么难道退党者就是身处清水之中吗?退党将造成一种难以逆转的决裂,如果我想要加入另一个团体,而这个团体要求我必须退党,那么我可以考虑考虑,但如果我做了决裂,而并没有对我的归属带来任何新的可能性,我为什么要退党?除了理想的因素,入党也是希望加入一个团体,从而更有可能建立许多交际关系或进入更多的身份处境,而现在一方面我的理想并没有发生不可通融的变革,另一方面我的社会关系虽没有因为党员身份而增多多少,但也没有明显的妨碍,反倒是做了决裂之后肯定会遭到破坏性的打击,我退党做啥。
右小角那个球挺好玩的,一眼就看到“吴国盛”,“希腊”,“民主”,“真理”,“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