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感觉”

胡说“感觉”

改写“存在就是被感知”——“此在就是感觉”。人自始自终就是感觉的会聚。感觉(感官、知觉)本质上并没有“内”、“外”之分,相反“内外”之分正如“冷热”、“明暗”、“高低”、“强弱”等等,是由感觉而来的分辨。不过特别的是,“内外”之分来自于“对感觉的感觉”,亦即“自觉”,这种能力一般被认为是人类特有的,至少也是人类所特长的。

人类的特长的具体表现常常被指为理性或技术。大致说来,理性实在就是感觉“向内”的延伸,而技术乃是感觉“向外”的延伸。

感觉总是对某种变化的感觉,而不能感觉到完全静止的东西。我们注意到许多动物都没有或缺乏对静物的视力,而只有当对象在它眼前运动时它才能注意到。那么为什么我们仍能够“看见”静止不动的东西呢?我想起一个笑话说价廉物美又不用电的“自动牙刷”,刷牙时不用动手,只要晃动脑袋就行了。这里的道理差不多:要想在对象不动的情况下感觉到它,那就只能靠“自动”了。

比如说看一篇文章,必定是一行一行看下来,再怎样一目十行,也总要花时间顺次读下来。看一个静止的物体也必须花时间把它从它所在的背景中分辨出来,这一过程总需要“动”,完全静止的感觉是不可能的。因此感觉总是时间性的,但这里用“时间性”或许还不很恰当,因为这里只是出现了“变化”,但是变化的“先后”,亦即时间的方向性还尚未确定;正如当我们从视野中分辨出一个物体时,“空间”尚未真正地显现,这种分辨只是把对象与其背景相区分了,但是它们之间的“关系”仍然混沌未明。只有当“变化”的方向(先与后)被确认,当物体之间的关系(上下左右前后内外等)被确认,时间和空间这才展现出来。

对感觉的感觉带出了时间与空间。“内与外”是空间性的,区分“感官”的内与外与区分一个盒子的内与外一样,都是通过感官来分辨的。或许更适合把对感觉的感觉定义为“内感觉”。

对感觉的感觉也就是感觉到了感觉,这是如何可能呢?首先,感觉要求有所变化,这一点容易满足,因为感觉本身当然也是变化着的。其次感觉到某一“对象”意味着将这个“对象”从其背景分辨出来。这里的“背景”是什么?仍旧是“感觉”。自觉或自我意识无非是在纷乱杂呈的感觉之中勾出一条线索或一块区域。这就好比面对杂乱无章的星空,人们信手划分,竟分出无数个“星座”来。划分星座使星空显得秩序井然,但这秩序是属于星空本身的吗?

顺便指出的是,后来人们通过望远镜等天文技术,以全新的方式认识者星空的秩序。然而无论如何,这些秩序与星座的划分一样,仍然是通过感觉对自身的切割整理而得。技术是器官的延伸,就像眼镜能够加强视力,但不能改变视觉的本质。人对世界的感知无论多么先进,本质上始终就是感觉。

至于理性能力,一般表现为对感觉的内部整理、抽象和综合。这些能力根本上仍然是感觉的应用——把一个物体从其背景中分辨出来这一过程也可以说是进行“抽象”,随后,我们通过“对感觉的感觉”,确立出这一次感觉中的秩序:“我看见了这个物体”,如此我们才可能对这个物体“留下印象”。而在另一次感觉活动中,我们可以在不同的背景下重新辨认出这一物体,这便可说:我们记住了它。

“记忆”的本质似乎还晦暗不明,但记忆的唤起无疑也就是感觉的“重现”:我们曾经看到过杯子,也曾经听到过别人说“杯子”这个词,并且经常在看到杯子的同时听到别人指着杯子说:“杯子”;如此经过反复的“训练”,当类似的东西再次在我们视野中出现时,以前“看”杯子时的感觉(视觉)以及以前听到“杯子”这个声音时的感觉(听觉)都会同时浮现出来,于是我们也会指着杯子说“杯子”。至于问为什么前后看到的是“不同的”杯子,我们也有能力把它们视为同类?这一能力仍旧是感觉本身所带有的,本来即便是在“看”同一个杯子时,这个杯子也是“变化着”的,完全静止的东西是看不见的。我们可以把“某团变化中的杂多”看作一个杯子,当然也可以把几个杯子看作一种杯子。事实上,“一与多”之分也是由感觉带出的,通过感觉来划分对象、建立秩序,才有了一与多的分辨。

有人说我们每次看见一只杯子时都只是看见了它的侧面,然而我们却说我们看见了“一只”杯子,于是该说:在感觉中,作为整体的杯子是先行的。这种说法并不错。然而问题是,这里的“整体”和“先行”:前者是空间的区分,后者是时间的区分,这些或者是由“对感觉的感觉”带出才变得明朗的。而在单纯的感觉过程中,如果我们指着杯子说“杯子”,那是由于过去看到杯子的感觉与听到“杯子”的感觉同时重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先行的条件,需要通过进一步的反省才能获得,而孰先孰后是感觉自身建立秩序而得,如同星座的划分那样,并非本质性的东西。如果我们指着杯子所说的是“一只完整的杯子”,那么问题就有所不同,那是由于我们关于“一只”和“完整”这两个概念的感觉印象也同时浮现出来的缘故。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感觉都可以被感觉到,在这里被重现的感觉由于过于短暂和模糊,我们常常是对此缺乏自觉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通过训练建立起对“一”、“整”等概念的印象,我们不可能指着杯子说出“一只完整的杯子”。

这段文字的特别之处在于,写到这里,我还没有“想清楚”。而一般而言我是边写边想,写完文章就基本上想完了,但这篇是个例外。因此只敢称其为“胡说”。

2008年1月23日

最新评论

 
古雴

2008-01-23 19:41:49 [回复]

打算专设一个“胡说”系列,贴这类写完也没想完的“半成品”。 
当然“胡说”是双关语,也表示这类文章具有相当的原创性。尽管我坚持每篇文章都要或多或少有一些原创的内容才好,但胡说系列的原创性有所不同,它包含有哲学方面的原创内容。 
简单地说,胡说系列就是民哲系列。

  
unic

2008-01-23 20:09:12 匿名 220.171.180.131 [回复]

让胡说来得更猛烈些吧。

  
随缘

2008-01-23 22:00:02 匿名 124.17.18.213 [回复]

呵呵,双关,不错不错!“胡”说“胡说”,“胡说”“胡”说!

  
UNIC

2008-01-23 23:15:26 匿名 220.171.180.131 [回复]

重申:支持胡说。 
个人感觉这篇是随轩的精品之一。甚至最精。

  
古雴

2008-01-23 23:20:32 [回复]

“对感觉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还能算感觉吗?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或许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理性”。 
不过在这里,我并不是指一种神秘的“第七感”,而是一般感觉的统合,仍然是视觉、听觉、触觉的综合重现。 
当我“感觉到”我正在“看”时发生了什么? 
我之前说过,有些“看”是没有自觉的,但仍在看。睡觉时“听觉”也仍在运作着,因此闹钟能够有用。而“对感觉的感觉”使得“感觉”变得清晰明朗了。 
发生了什么?在被感觉到的感觉中,另一些感觉被重现出来,一般而言主要是听觉(但也夹杂着各种感觉),具体表现就是一个“概念”浮现了出来,例如“看”、“杯子”。于是我们说:“我看到了杯子”。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可以说我“感觉到了杯子”,同时也可以说“我感觉到我在‘看’”。因此说“对感觉的感觉”与“对杯子的感觉”并无本质区别,“感觉”也是一个概念,和“杯子”等任何一个概念一样,它的功能是可以“唤起”某些感觉。

  
古雴

2008-01-23 23:29:04 [回复]

“概念”可以被“感觉”“唤出”,“感觉”使概念浮现,例如某一次在“看”时浮现出“杯子”这个概念。而“概念”首先一般表现为一个“声音”,亦即通过听觉而重现出来,对于天生的聋子而言概念大约是以图像的形式浮现的吧。而浮现出的“概念”又可以进一步唤出一系列的“感觉”,例如“牛奶”一词可以唤出触觉、味觉、视觉方面的各种印象。当然一个概念也可以唤出另一些概念。

  
古雴

2008-01-24 00:28:43 [回复]

心理学上关于所谓“感觉的统合”“视觉、听觉、触觉等的综合重现”有一个术语叫“通感”,我在这里没有使用,反正是一个术语,我也可以换一个。例如用“统觉”如何? 
“统觉”是德国古典哲学的术语。“统觉”指人对自我的意识。在康德那里大概是感性和知性相统一的一种东西。而在我这里(暂时的),知性与感性虽然有所区分,但根本上而言知性也是感觉:运用概念的能力也是属于“感觉”的。 
在某个场合下,我的头脑中“浮现”出某个画面,随之又浮现出下一幅画面等等……这是什么能力? 
在某个场合下,我的头脑中“浮现”出某个“概念”,随之又浮现出下一个概念,以至于浮现出一串一串的概念,形成语句,仿佛自言自语……这是什么能力? 
后者往往被称作知性或理性的能力,但一个“概念”与一幅图像有什么差别?它们都是感觉的“重现”。 
因此可以说“统觉”就是“通感”。或许可以进一步说,自我的同一性与外部世界的齐一性都是源自于“统觉”?

胡说“感觉”之二
古雴 发表于 2008-01-25 01:36:01

“存在是什么?”——在西方哲学中,这个问题很特殊,“存在”或译“是”,这一问题亦即“‘是’是什么?”于是有人就说,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就已经用到了“是”,而且还预定了“是”是某种“什么”(亦即某种东西)——用西语发问时这个问题形如“What is ‘being’?”在“being”之前“What”和“be”都已经先出来了。不过这种由发问方式所造成的成见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为什么非要这样提问呢?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Being?”或者清楚一点,“嗯?Being?”通过一些语调的变化或语气的修饰就提出了问题。回答时也不必说“‘Being’ is …”,而只要说:“Being:……”,通过一个停顿而表达对它的界定。事实上这正是中国古文中常用的解说方式:我们用“A,B也”表达“A是B”,“也”无非是个语气词。对“Be”的追问激发出整部西方哲学史的产生和发展,但中国问不出那种问题,要不我们问一问“‘也’是什么?”中文的语言形式注定了它很难问出“存在是什么”这样“伟大”的问题。然而却为这个问题提供着答案:“Be”这个词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特殊性,它的地位和一个语气词,一个声调变化或一个停顿差不多。

由于语言的成见,西方人容易把“存在”当作是每一个事物(存在者)都普遍拥有的第一属性,任何东西首先“是”,才可能“是什么”。但中国的语言就不吃那一套——我们为什么不这样说:任何东西的第一属性是“语气”或“声调”?有人说不对啊,语气和声调顶多是词语本身的性质,或者只是在某个词语的某次具体运用中的偶然状态,而不是“事物本身”的性质。但是,什么叫事物本身的性质?按此说法,“存在”难道不也是词语的而不是事物本身的性质吗?进而,“雪是白的”中的“白”如何可能是“雪本身”的性质?难道却不是指“雪”这个词语的性质吗?或者说只是“雪”这个词语在某次具体运用中被赋予的性质?

“性质”也无非是一个词语。只是概念中打转,永远无法触及“物自身”,“物自身”是没有“性质”的。

中文的语法提示了“性质”的奥秘——西语说“A是B”、“A是B的”、“A有B性”,于是乎B貌似是属于A的一种性质。然而中文这样说:“A:B”、“A,B也”、“B哉,A”……无非是把A、B两个词并列举出而已。事实上,“A是B的”中的A、B的关系无非正是这种并举。“雪是白的”,意味着“雪”这个词所对应的感觉——亦即这个声音所唤出的感觉或者能够唤出这个声音的感觉——与“白”这个词所对应的感觉相联系,前一个总倾向于带出后一个。例如望梅止渴中,听到“梅”这个声音,便唤出了对“梅”的各种感觉,包括“酸”这种味觉。在这里,“雪”这个声音往往唤出关于“白”的视觉印象,关于“白”的视觉印象又总是唤出关于“白”这个词语的听觉印象,因此“白”这个概念紧跟着“雪”之后浮现,我们说:“雪是白的”。

你要说某样东西“是什么”,真正的前提是你要“发问”。这里的“发问”不一定要出声,也可以是默默地自问,即运用概念进行思考。当然也不一定非得运用概念进行思考,也可以运用“图像”进行思考。前者指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声音,进而调动出其它各种感觉;后者指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的景象,进而调动出其它各种感觉。总而言之都是运用“感觉”。

事实上,我们对某样是什么东西“发问”,可以指这样一种情况:“我注意到了它”。我感觉到了我对它的感觉,我把它从我纷杂的感觉中分辨出来,并进一步将它同我的另一些感觉联系起来(例如我所看到的它的背景,我曾看到的类似的东西,我曾听到的某些概念等等)。也就是说,对存在者的“发问”亦即“发觉”,对某个存在者之存在发问,意味着我“发觉了”它的存在。

说“存在即是被感知”或“存在即是被发觉”,是不是说否认了外部世界,否认了物自身呢?不是的。但是,“存在”只是一个词语,说“存在即是被感知”只是是概念与概念的联系中做文章,始终没有跳出概念之外,存在不是“物自身”的属性,因此既不能说“物自身”存在,也不能说“物自身”不存在。就好比既不能说杯子勇敢,也不能说杯子不勇敢。当然,这条禁令仍然是相对于语境之内的,在某些比喻中说杯子勇敢或许是有意义的。不过现在在我将提供的“思想体系”下,说物自身存在与否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如康德一样,“从不怀疑外部世界的实在性”。何谓外部世界的实在性?这个问题慢慢再谈。康德的要点在于:外部世界的实在性是一回事,世界的“秩序”又是另一回事。康德强调“秩序”即自然法则是人赋予的。

之前我提到古人通过划分星座对杂乱的星空建立“秩序”。在这里星空本身是实实在在的,这些秩序也是确定的、有效的。秩序的可靠性或许有赖于星空的稳定性,但秩序本身的确立却来自于人的“划分”。人从杂乱纷呈中划分出一些东西,如此世界才有了层次和秩序。

在这段文字中我并没有提出多少新东西,只不过是把某些东西用我自己的语言表述了出来。发觉我再继续胡想下去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还是暂且打住,回去看书吧~

2008年1月25日

 

最新评论

  • 2008-01-25 14:43:33 匿名 125.34.40.67

    还有一个问题:“感情”、“情绪”是什么?难道说理性本质上是感觉,感情反倒不是?虽然这一点还不甚明了,我也并为打算把一切一切都还原为感觉,但可以指出的是,情绪也是感觉本身的要素之一。海德格尔说一切“感知”都必定是带着“情绪”的,冷静默观也是带着冷静的情绪,不带情绪的感知是不可能的。在这里,我们不要把感觉理解为仅仅通过外部器官(如眼镜、耳朵)就能实现的一种功能,内外之别、感情与理性之分,都是源始地包含在感觉之内的,只有感觉的自觉才将它们分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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