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混乱,不推荐阅读。)
我们经常看到一些所谓“理想主义”的人——例如说大学生——当他们“踏入社会”后,被“现实”的种种残酷所打击,最终放弃了“理想”,转而投入“现实”的怀抱,成为又一个“小市民”。我们便说,一个理想主义者变得现实了?但这是什么意思?。究竟什么是理想主义?又是什么促使他们“变得现实”?
上回在08级本科新生群中提到的就是这里的问题,上一篇文章没有写完,现在重头再说吧。
说到“理想主义”,我想起在大约大二初的某次班会上,老杨提到他是比较理想主义的,同时也把我拉为理想主义的同道,由把lwz同学举为反面典型。不过我却不领情,当场就附和lwz说话,恐怕是让老杨颇有些尴尬。
讽刺的是,到了大三末的社会实践中,老杨在其滔滔不绝的说教中却转而表扬起lwz来了,又把我当作反面典型,批评起我对社会的复杂性认识不深、不通人情世故云云。我则又是当场反抗:您还记得以前我曾和您唱过的反调吗?(见山西之行简记——7月6日,返程)
我想并不是老杨在这短短的两年内改变了自己的认同,他的社会经历算是丰富,为人处世的态度早该稳定下来了。问题是这两年中我们处境的转变:才入大学不久的时候,市侩的态度与大学生的形象不符/;而很快要“踏入社会”的时候,所谓的“理想主义”又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总之,老杨和许多用心良苦的家长一样,总是在孩子年轻时多多灌输着“理想”,讲着童话,但到了孩子稍大时则要提醒他们社会的“现实”,以免他们“走弯路”。
然而,且不论这种教育方式牺牲了对一个人的思想最为重要的品格“诚”(或曰一贯性);仅仅就实际效果考虑,这种说教的反差或许更容易让孩子“走弯路”,让孩子迷失方向。
当初lwz是如何“现实”呢?大概是很简单地:学哲学也需要考虑钱啊。记得他问到我买书需要多少钱。我说确实我家庭经济比较宽裕,如此我才敢如此花钱。我也提醒同学应该对钱的问题,对将来可能从事的职业的实际情况有所考虑,更要对这个社会的复杂性有所预计,等等。这就是“现实”了吗?确实是现实。难道说所谓的“理想主义”就是指对“现实”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吗?若是如此,我宁愿以“现实主义”自居。
按照小市民的思路,那些“知识分子”之所以特立独行,之所以与“常人”格格不入,是因为他们“不懂事”、“不谙世事”、“死读书而脱离实际”、“不了解社会的复杂性”……因为小市民总以为自己看清了社会的现实,而常识的态度又是无可争议的。他们难以想象人们对于相似的现象也可以拥有迥然不同的理解方式。
包括小市民和许多被称作“理想主义”的人,都只是把“理想主义”作为停留在童年时代的天真幼稚的代名词。这些所谓的“理想主义者”只是没有学会分辨童话世界与现实世界,把童话和现实混为一谈。
说学会把童话与现实区分开来是走出童年的标志,但难道小孩子不知道童话世界的虚拟性吗?事实上他们早就知道,早就会区别真实与虚构了。
但童话与现实的区分不仅仅包括真实与虚构的分别。事实上,小孩或许是以“到手的世界”和“尚未到手的世界”来分别真实与虚构的。他们始终还在期待着那童话中的进入现实。尽管他们早知道现实中的“小白兔”和“大灰狼”并不会说话,但他们仍相信现实中存在着“小白兔”和“大灰狼”这样的善与恶对立分明的角色;尽管他们早知道现实的世界并没有遭到大魔头的破坏,但是他们仍然相信“正义的英雄”将会勇敢地与邪恶开战。孩子们也一直到期待那“梦中情人”或“白马王子”的驾临。
爱情往往是童话的终章。童话总是写到爱情为止,写到“公主与王子从此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为止,而绝对不会继续写。那后续的乱糟糟的婚后生活永远不会成为童话。因此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其实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坟墓,倒正是“童话”的坟墓。亲密无间的婚后生活将无情地打碎那最后一个“偶像”。人们从此必须正视那充满缺憾的现实世界。
之所以从“理想主义”扯出“童话”,一是因为这些文字都是现成的,二是因为平常被许多人自诩或指派的“理想主义者”都正是指滞留于童话世界的人。我想说,至少这并不是“理想主义”一词的全部用法,来自于柏拉图的这个概念作为哲学的代名词,作为“唯心主义”,还可以有另一层意义。
其实“童话世界”本身并不就是“完美世界”,童话世界中有善也有恶,不过善是全善,好人不会做坏事,做坏事的一定是坏人,恶则等同于丑陋。童话世界中善一定会战胜恶,坏人要么被战胜甚至消灭,要么最终变成好人(只有在比较高级的童话中才会有后一种比较复杂的结局),总之最后的结局中没有坏人了,糟糕的事情也都解决了,“大家从此幸福快乐地……”
然而,一个没有坏人,也没有坏事,一切都称心如意,幸福快乐的世界,即便是在童话世界里,也是不存在的。只有在童话结尾的那一刻才存在完美的世界。作家根本没办法描写这种世界,没有罪恶的世界,怎么讲述正义呢?没有丑恶的世界,怎么歌颂善良呢?没有挫折的世界,怎么刻画美满呢?写到完美的时刻,童话也再写不下去,只好终结了。
事实就是如此,你要观看到“全善”的小白兔,就不得不设定全恶“大灰狼”;你要观看到“美满”的大团圆,就不得不设定阻挠幸福的老巫婆;你要观看到正义的勇士,就必须设定邪恶的魔头。没有这些负面的角色,你没办法“观看”善和正义。
为什么现实中看不到“全善”的人?恰恰是因为现实中并没有“全恶”的大坏蛋。“好人”和“坏人”都是童话中的人物,现实中既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好”与“坏”,而这“好”与“坏”的“原型”正是童话提供的。童话提供了完美的原型——完全的善和完全的恶,而现实中的人们“摹仿”着,“分有”着那好与坏。所以不幸的是,现实中找不到完美的善,但同时幸运的是,现实中也找不到完美的恶。
什么叫分不清童话世界与现实世界?我指的是用观看童话的方法观看这个现实世界。把现实世界看成大灰狼与小白兔的世界——有一点坏的就是坏人,但你发现每个人都有缺陷,于是你找不到“好人”。即便你或许逐渐能够摆脱“不是全善就是坏蛋”的视角,但你仍然不能摆脱看童话时“爱憎分明”的态度——爱就是全爱毫无保留的爱,恨就是全恨毫无保留的恨;真理就是绝对,谬误就是绝错,爱-恨、真-假、善-恶、是-非……所有这些二元对立的观念仍然如同小白兔-大灰狼那般“一目了然”、清楚分明。
这些人向往着童话中的结局,向往着童话曾向你许诺的世界。他们发现现实世界没有办法兑现这个许诺,于是感到痛苦,感到不满,感到“受骗”……最终他们一旦识破了这个“骗局”,从而向现实投降妥协,便被称作“变得现实”、“进入社会”。
然而他们却很少注意到:这个世界不仅在现实中无法兑现,在童话中也同样无法兑现。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只是编童话的作者为了让故事休止而设计的遁词——只要说到这里,孩子就满足了,孩子甜甜地睡去,或者要求听下一个童话,而不再追问公主和王子究竟具体怎么样幸福快乐地生活法。如果追问,他们将发现大人没办法讲述下去了,而即便大人尝试讲述那具体的幸福快乐的生活琐事,孩子也会感觉枯燥无趣——讲下一个故事吧。
问题是现实世界却是一个世界,一个连续的世界,它暂时不会结束,你也不可能等到“下一个”。这也就是你在现实世界里看不到“美满”和“大团圆”的真正原因——它不仅在现实上不可能,而且在逻辑上就不可能!
在群上的讨论中,有人说不能实现(成为现实)的“理想”还叫理想吗?我反问与现实一致的还叫理想吗?理想之被称作理想难道不正是因为它的“不现实”吗?事实上,在玩弄这些文字游戏之前,更应该理清此处“不能实现”的意思。如果说这里的可能性指的是逻辑上或者说“理论上”的可能性,亦即可以被一致地设想,那么这正是“理想”的字面意思——“理念上的设想”。因此那种期待着童话结局中所许诺的那种“大团圆”的完美世界的人就无论如何不能称作“理想”,因为这种设想即便是在逻辑上也是暧昧不明的。
当我们谈论的是理想的“现实中的可能性”时——这个概念有些奇怪,想起了以前的一次相关讨论“现实性与可能性”,这里的“现实中的可能性”并不是指其实际性和可预期性,而主词首先仍然是“可能性”,而所谓的“可能性”总是出自“理论”或者“设想”,我们是就这一设想在多大程度上基于对现实的考察和关联而谈论其“现实性”,而并不牵涉到对它有多大可能成为现实的预计——尽管在许多情况下,越是深入地与对现实的考察相关联,所设想的某个可能性的实现几率也更大,但这并不是内在的要求。
另外,我一直在区分“追求”与“要求”的区别,例如说理想主义者因为热爱美好而追求理想,而完美主义者因为憎恨缺陷而要求完美。在这里。比如说你可以把某一种性格或品行作为“理想”的人,这种“理想”应该基于现实,也就是说,所有关于性格和品行的设想都是基于对现实的人类活动的考察,是在现实中可设想的,例如说你设定一个头上飘着光环身上插着翅膀能够穿越时空操纵万物的“人物”作为你的“理想”,那么当然是缺乏现实性了。然而这种现实性只是保证了这样的理想可以成为你的一种合理的追求,而并不能据此成为一项对他人的合理的要求。换言之,无论你的理想多么“现实”,你也无权拿它去要求别人为你实现出来。理想关乎自己的追求或向往,这个“理想人格”的存在提供了一个可追求的方向。但并不需要在现实中确实找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让他来扮演这个理想人格,如此你才能够去追求理想。后一种态度正是我一直说的“偶像”的态度,没有走出童话世界的心态。
因此说真正的理想主义是不可能被现实摧垮的,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现实提任何要求,而是把理想始终当作一种追求或向往。理想是一种基于现实的理性设想,这种设想的美好和完善的性质恰恰来源于现实的丑陋和缺陷,正因为对现实的不满,人们才渴望并且能够在想象中构建完美,
顺便提到:万万不要把“不满”与“怨恨”混淆起来,不满是对美好之有限感到缺憾,简言之就是感觉到缺少许多东西,引发的是“想要”,或“爱”的感情。而怨恨则是觉得某些糟糕的东西是多余的,引向的是消灭和清除的冲动。
如果说有什么将“理想”同“幻想”区别开来,那么确实就是其“现实性”,如前所述这里的“现实性”是指其想象在多大程度上扎根于对现实的观照。在这个意义上,越是对现实的残酷和丑恶有更广泛和更深入了解的人,也越有条件拥有理想。因此说一个人因经历了种种残酷的现实而最终放弃了理想是可疑的,因为理想理应从这些反差中进一步得到坚固和确认。人们常说“失去时才更知道珍贵”,如果说现实残酷地夺去了你的幻想,那么这恰是你得以从孩童的幻想中确认出理想的契机,现实可以击碎的是“偶像”,却不能动摇“理想”。
在那次社会实践时老杨被我顶嘴后老杨只好说你确实是对社会的复杂性有认识的,但是在行动上没有体现出来。我也不继续回应了。当然是这样,事实上我在当场向老师顶撞,甚至让他下不来台,这种行动就明显是“没有体现出来”所谓的“认识”了,这样的作风在社会上是不好混得——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如果说我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与社会的“现实”是格格不入的,那么我就没有资格说自己是理想主义者,那样的话我也就只是幼稚的孩童了。我能够说自己“理想主义”,恰恰是因为我明知这个社会的现实情况,明知我可能遇到的困境,也仍旧我行我素。也就是说,我的行为所试图“体现”的是我对理想的追求而不是我对现实的妥协,如果我真的在行动上把社会的现实情况充分地“体现出来”,那么我就真成了完全世俗的现实主义了。那么老杨所说的理想主义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的意思是应该在认识上和行动上都应该向世俗投降吗?那么所谓的“理想主义”究竟还能存在于什么地方?只是在口头上和文章中吗?或者说只有懵懵懂懂的孩子才称得上理想主义?
这就是我所谓的“理想的现实主义”或“现实的理想主义”,理想并不是用以躲避现实的眼罩,恰恰相反,理想的设立恰恰可以帮助我们认清现实——尽管二元对立的思维定势经常如影随形,不过对立概念的设计毕竟有助于以更丰富的视角去观审现实世界。
暂时写到这里,并没有梳理清楚。
2008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