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的范畴和超文本的学术

网络时代的范畴和超文本的学术

基于WordPress的博客有无数好处,备份的功能、方便的维护、多样的模式选择和丰富的扩展空间,除了传说中的比较占服务器资源之外,实在是无可挑剔的。

对我来说,除了至关重要的可备份性之外,相比歪酷博客而言,WordPress还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革命:即分类方式的变革。

这个变革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也就是从原先的线性条块分割的模式,变成了多重对应。也就是说,在歪酷,每篇文章从属且只从属于一个文件夹,而在WordPress系统下,每篇文章可以从属于多个“Categories”。

歪酷上分类一栏的名字就叫做“文件夹”,虽然这个词语也成了计算机中的一个基本概念,但是它毕竟是印刷时代的产物,不仅在口语时代不可想象,在抄本时代也缺乏对应的概念。根据词源网站http://www.etymonline.com,folder一词出现于1550年左右,无非是由fold(折叠)衍生的名字,没有什么拉丁或希腊的语源。而这个年代也恰好是印刷术开始兴盛的时期,这当然不是一个巧合,印刷术催生了一套新的分类模式。这种分类模式不仅仅关系到对于书籍和文本的整理工作,也关系到更根本、更一般的分类活动。我们看林奈的生物分类法或康德的范畴表,都闪烁着“文件夹”的样式。虽然亚里士多德那里就有十范畴,也有动物分类,明确了种加属差的定义法。但是,他却从未像印刷时代的学者那样,列出一个分类对应的“清单”来,他的动物志并没有按照所谓种加属差的方式逐一明确诸种动物的“位置”。就像把各种文件错落有致地归档于诸文件夹那样把各种事物条理分明地归纳于诸范畴,这种思维习惯恐怕是在印刷时代才发扬光大的。

抄本时代的分类方式虽然比不上印刷时代那样条块明晰,但肯定与口语时代有着更大的差别。例如category(类别、范畴)一词的希腊语源是katēgoria(statement, accusation),来自katēgoros (accuser)和kategorein(to speak against; to accuse, assert, predicate)。也就是说,来自公开审判活动中的“控诉”行为。在控诉时,我们需要为对方的人格或罪行来归类和定性,而这些“罪状”就是category最初的涵义。

我们虽然不太清楚最初的希腊人具体控诉的方式,不过可以想象,这种“归类”方式不同于种加属差的定义模式,更不同于“文件夹”的归档模式——现代的审判由于成文法所提供的索引以及卷宗所要求的归档,也逐渐采取一种文件夹式的归类了,但口语时代的模式呢?显然,这种模式不可能是条块分割的,一个人或者一个行为可以被多重定性,可以被同时归入不同程度的指责之下。最初人们对于事物的归类方式也无非如此:它凶猛、庞大、可吃;它鲜艳、渺小、有毒……人们用logos,用“言说”来“命令”事物。

另一个相关的词语——目录(catalogue)——有着不同的渊源,它来自希腊词katalogos(a list, register, enrollment)。虽然它包含logos的词根(显然,这些概念最初都来自口语文化),但似乎较早就已经带上了书写文化的影子,名单、登记、注册等涵义只有在书写技术的背景下才可能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WordPress所提供的分类模块的名字——当然不是folder,但也并不是catalogue,而是category。中文版译成了“分类目录”,这显然是一种意译。Category有“分类”的含义,但并没有“目录”的义项。但“分类目录”这一通顺自然的译法恰恰揭示出这二者的内在关联——对事物的归纳方式与对文本的编排方式。事物的秩序在深刻的意义上就是文本的秩序。(我还没有认真研读福柯的《词与物》,这一洞见来自媒介存在论的思路。)

为了给所谓的“分类目录”赋予一种深刻的意义,在我的博客上,我直接把这个栏目改名为“范畴”。这个“范畴”既是那个《范畴篇》、“范畴表”意义上的范畴,也是日常使用中类似于“基本概念”、“关键词”含义的范畴。

这个“范畴”不同于“目录”,它不是线性排布的,每一篇文章可以对应于多个类目。但它也不同于“关键词”,它是有条理分明的层级结构的。就好比古人的第一性质与第二性质之区分,在这里的范畴和关键词似乎都是定性的分类,但前者更为首要和基础一些,后者则更为灵活和零散。

我们将发现,更接近于表达“关键词”这一概念的栏目是tags——“标签”。“关键词”伴随着“索引”(index),也是印刷时代的新产品。不过似乎也必然将网络时代改头换面了。传统的标签和索引方式对于网络时代的文本而言完全过时了,随着搜索引擎技术的发展,现在的Google式的搜索不需要什么关键词了。但“关键词”仍然具有某些值得保留的价值,它们从当初在书籍最后附带的被动的索引工具,逐渐变成了置于文本开头处的,主动展示着的“标签”,扮演着提示思路线索和言说焦点的功能,而非索引功能。难道期刊检索网上头的学术文章的“关键词”的意义在于方便检索?恐怕并非如此了。即便在某些搜索引擎还停留在“前google”阶段的网站平台中,通过关键词来检索仍然是一个好方法,但随着搜索技术的提升,关键词在检索中的地位势必日益下降,如果关键词无疑也总会出现在主题或摘要中,那么对一个强大的搜索引擎而言,特别标注出来的关键词是可有可无的。关键词放在书末被动地供人检索的意义将越来越被其放在最前主动进行提示的意义所取代——关键词就像是贴在商品上的“标签”,告诉你这件玩意都有哪些基本特点和用处。

而这种主动的提示性的“标签”反过来又提供了一种检索方式,这种方式看起来似乎与传统的关键词索引并无二致,然而不同的是在这里关键词首先扮演的是一个主动的角色。例如在这个博客中,关键词首先以“标签云”的形态展示出来,各种词语根据其出现频率呈现出不同的大小,引起你的注意,刺激你的兴趣。你可以点击某个关键词,循着这一条线索去浏览文章,而在浏览某一篇文章时,你还可能通过标签(以及范畴)所建立的链接,导向其它的文章。在传统的书籍中,你想要按照特定的线索在不同章节之间跳跃着浏览,唯一能借助的就是目录。而在这里,在“超文本”的媒介之上,我们一下子拥有了无限的灵活性,而这种灵活性并不是单纯的“乱翻一气”,而都是理性的、有条理的。在这里,“关键词”提供的不仅是一种检索方式,同时也是一种阅读方式、浏览方式乃至于思考路径。

被WordPress式的“范畴”和关键词所引导的阅读方式不是锁链般环环相接的线性条理,但也并不是漫无方向的无条理。这意味着一种新的秩序,新的思考模式和归纳方法。

这样一些新的媒介模式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学术形式?乃至于展开一种什么样的世界秩序?现在还言之过早,我们拭目以待吧。

2010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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